我以為2010年在富士山玩的生存遊戲 – S型下山道上摸黑下山 已經夠刺激驚悚, 這次的滑雪行似乎不亞於此; 生存遊戲的開始鍵又被我們輕輕敲了一下。
睽違三年多, 我又再次背起背包扛著雪板上Whistler。對愛滑雪人士來說, 溫哥華可說是佔盡了地理優勢, 因為從溫到Whistler這世界級的奧林匹克滑雪勝地只需兩個小時車程, 路況好一個半小時就可以到, 簡直就像自家後院一般。
這次咱一群大學朋友一共10個人, 平時三不五時聚在一起吃吃喝喝, 一起去滑雪還是第一次。我們這一行人裡級別的range很廣, 有那種教練級可以在空中飛來飛去的, 也有那種連剎車都還不太會的, 但其實出發前大家都不知道每個人真正實力在哪裡, 所以對一起滑雪這件事是興奮又緊張。第一天都還沒開始滑, 在住的小木屋大家就已經瘋狂的分享各自的滑雪經驗談, 口頭教學, 紙上談兵。
晚上我們玩遊戲, 喝酒吃宵夜, 聽party音樂, 把煩惱拋諸腦後, 度假模式正式啟動。
第二天早上大家全副武裝, 個個穿得跟熊一樣, 浩浩蕩蕩來到山上, 摩拳擦掌, 躍躍欲試。Whistler在我們去之前已經連續下了好幾天雪, 雪道上的雪可說是新鮮至極, 鬆軟可口, 是所有滑雪人夢寐以求的場地。
山像蓋了一層白紗, 白雪皚皚, 美不勝收。
通常都是這樣子的, 一開始大家一起滑, 然後漸漸地會一分為二, 二分為四, 四分為八變成小組行動, 有情侶組, 教練與學徒組, 自生自滅衝很快組, 自生自滅中規中矩組和自生自滅不知道自己在滑什麼組。我在這群裡算是快的, 但我通常會穿梭在各個組之間, 偶爾停下來等後面的, 宛如他們的休息站牌, 不然就是衝到前面, 和前方的朋友一起追求速度與刺激。
後來一個朋友說她對我這次滑雪的印象就是一直站在前方, 像這樣:
當天吃完午餐補充體力後, 咱10個人又再度合體, 準備下山。那時大概2點45左右。 Whistler 3點關山, 而這麼早關山是有它的原因的; Whistler山太大, 所以山上工作人員需要花好一段時間清山和整理雪道。也因為早早關山, 天黑時山上是沒有燈的。
當時我們下山的方式有兩個選擇, 一個是坐纜車, 一個是直接滑下山, 但坐纜車的地方在半山腰, 所以不管怎樣我們都要滑一段。那一段下山道基本上不算太難, 還在大家可以駕馭的範圍內。我們滑啊滑著, 享受著大家一起同樂的時光, 中間還有餘裕搞全員大自拍, 渾然不知瘋狂已在空中高歌。
滑了將近45分鐘, 我們到了坐纜車的地方。那裡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能繼續往下滑, 但已開始起大霧。我們商議了一會兒, 有兩位女生決定坐纜車, 其他人則用滑的。當時天還微亮, 雖然起大霧, 雪道還是在可見範圍內, 只要大家一起滑, 互相呼應, 加上有教練級的朋友帶路與斷後, 估計25分鐘就能抵達山底。就這樣, 我們再次拴緊腳上的板子, 滑向那我們自以為有把握的未知。
少了兩位需要被照顧的女生, 照理說整體的速度應該要變快, 但我們卻忘了還有他。在這裡姑且稱他為小明吧, 小明這次也才第二次還第三次滑雪, 一些基本動作都還不太熟悉, 但重點是小明是男生。為什麼這麼說, 因為很多男生天生好動, 而且常常有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態度, 很多事情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幹了再說。之前去滑雪時我就看過我兩個完全沒滑過什麼都不會的男性友人, 到山上後直接把板子打直, 直直衝下山去。 結果當然是狂摔 (因為不會剎車只能用摔倒的方式停下來), 但因為他們敢衝而且不怕摔, 所以其實速度還是跟得上會滑的人的。而小明這次前煞已經小有心得, 要是小明也秉持著初生之犢不怕虎的精神以這種方式下山, 不但能跟得上其他人, 摔倒次數也不會太多。是以至於雖然小明還是初學者, 我們也沒太擔心。
然而, 越來越濃的大霧與越來越暗的天色, 魔鬼般的邪惡組合, 徹底打亂了我們的計畫。那時霧裡還飄著雪, 一粒粒細雪像是成千上萬的白色小精靈飛來晃去, 不斷干擾我們的視線。前方的雪道在霧中越來越模糊, 到最後似乎和飄雪合而為一, 是平緩是陡峭, 再也無從得知 (後來聽說我們中間一度滑到黑道 - 等級最高的雪道, 據說還是當年奧林匹克的比賽專用道, 簡直像在玩命)。雪上加霜的是, 那天正巧是冬至, 是黑夜最長晝日最短的一天, 不到四點天色已開始以驚人的速度暗降下來。在這樣險峻的環境下, 不要說小明, 連其他人都幾乎快沒辦法把板子打直滑; 在看不清路的情況下, 誰知道這樣衝會衝到哪裡? 我有一次索性加快速度滑一陣子試試看, 待我回過神來我已經在雪道邊緣, 只要再過去一點就是滑下懸崖峭壁, 一路滑到極樂世界。當時只見每個人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煞將下來, 步步驚心, 分分艱難。
小明在這之前已經煞車煞了一整天, 大腿和膝蓋的痠痛可想而知, 其實身體負荷度已快達到極限。我們向他提議幾個下山方法, 包括坐在板子上滑, 背對著山下滑, 讓其中一人背下山, 直接用腳走,…站的坐的躺的他全都試過了, 只可惜沒一樣行得通。首先, 坐在板子上滑會衝太快, 雙腳根本來不及剎車和轉換方向, 有一次滑到板子差點飛出去; 背對著山下滑是可以減輕膝蓋的負荷沒錯, 但重點是他要會; 背滑是學滑雪的一大里程碑, 通常是正面滑熟悉了以後才開始練背滑; 小明連正滑都還在摸索中, 你要他一下子背滑, 就像叫還在爬的小嬰兒去跑步一樣, 強人所難。後來帶隊的R自告奮勇, 姑且一試看能不能背小明滑下山, 只因為之前有背過女朋友滑的經驗; 只可惜這回不是別人, 而是體重比R女朋友重快兩倍的小明…只見R吃力的將小明背起來, 用盡畢生的力氣在地上刷了短短兩下後再也無法前進, 哀嚎一聲, 頹坐在地。那個畫面看起來有點滑稽, 但當時誰也笑不出來。最後小明乾脆扛起板子直接用走的, 但用走的實在太慢, 當時天色已接近全黑, 我們正與時間賽跑, 照這樣走將下去勢必走到天荒地老。到頭來, 小明還是得用滑的慢慢滑下去。
終於, 小明再也撐不住了, 一屁股坐倒在地, 身心俱疲, 眼裡滿是絕望。圍繞在他身旁的我們也無計可施, 該試的都試了,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, 束手無策。咱一行人坐在雪道上, 周圍空氣冰冷鬱結, 黑暗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, 吞噬了時間, 吞噬了永恆, 將我們緊緊包圍。 天完全黑了, 我們再也看不到前方的路, 也不知到底身在何處。緊張的氣氛銳利的像把刀, 將空氣一分為二。
冬至, 大家在家裡溫馨吃湯圓享受天倫之樂, 我們卻在這裡, 荒山淒淒, 林樹寂寂, 像困獸一般, 茫然地尋找那希望的出口。而此時此刻我們唯一能做的, 只有陪伴與等待。
後來, R打了電話叫山下的朋友聯絡救護部, 請他們派一台雪車來把小明載下山。就在那通電話後不久, 我們看到兩道模糊的光朝我們照來, 然後慢慢變強。有兩個物體朝我們快速接近。不是雪車, 是兩位清山人員。他們看到我們坐在那裡時有點驚訝, 了解情況後, 說小明由他們照顧, 其他人可以開始慢慢滑下山。他們態度很好, 很親切, 至少沒有罵我們什麼這麼晚了還在山上逗留之類的話, 我很感激他們。那時我們需要的是幫助, 鼓勵和希望, 而不是一頓於事無補的責罵。他們是滑ski, 所以他們幫助小明下山的方法是讓小明坐在雪地上, 兩隻手各抓一個人的桿子, 由他們拉滑下去 – 小明等於是用屁股滑下去的。而其他人則藉由那兩個人頭上射出的希望之光, 緩緩前進。
終於, 就在不遠的前方, 我看到了。山腳下, 華燈初上的小鎮, 看上去是那麼的平靜安詳, 像一位慈母, 目光之中滿含欸欸柔情, 張開雙臂, 迎接孩子歸來。我用僅存的最後一絲體力和還沒退去的腎上腺素, 奮力衝刺, 奔向她的懷抱。而雪道的盡頭, 站著兩位楚楚嬌女, 似乎早已做好準備, 聆聽我們訴說那刻骨銘心的故事。
經過這次旅行, 我們之間的革命情感又更上一層樓; 以後不管做什麼都要一起, 就連刷牙也是, 再也不分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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